【看点·新锐力】八王爷(小说)

2022-04-26 11:16:10 来源:玉江文学 点击:5

堂叔去世,我从城里赶回来,惹得八王爷不高兴。他一边往烧水炉里添木块,一边嘴里说着什么。我走过去,弯下腰,说:“八爷,进屋喝口茶。”他头也没抬,继续添木块,嘴里的话倒是停止了。

烧水炉里的火很旺,火苗像舌头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外蹿,照得八王爷满脸通红。他满头大汗地拎起水壶,往暖瓶里倒开水,另一只手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汗。他说:“笑贫不笑娼。”

我有点尴尬,赶忙夺过他的水壶,继续往暖瓶里倒水。我说:“八爷,最近太忙……”

我没有说完,八爷倒背着手气呼呼地走出去了。我脸上都是汗,想擦一下,身上却没有毛巾,总不能用手吧,幸好一个暖瓶的水一会就灌满了。我坐在八爷的位置上,往烧水炉里添水。

不一会儿,八王爷回来了,他坐在阴凉里,用牙咬开一瓶啤酒灌进了肚子里,再走过来,让我走开,他继续往烧水炉里添水。

堂叔家族大,办后事的人多,正值炎炎夏日,喝水的人就多,因此需要不停地烧开水。我看八爷满头大汗,又因为我的缘故不高兴,所以我想代替他一会,他执意不肯,最后他生气了,说:“别假惺惺的。”弄得我不知道如何收场。幸亏三姐给我打了圆场,她招呼我:“石头,来这边给叔叔、伯伯倒茶。”我只得走过去,抓着那把大茶壶,挨个给他们往茶碗里倒茶。走到三姐跟前,她给我使了个眼色,让我不要再去招惹八王爷。

我对八王爷有点愧疚,在给他倒茶时,小声说:“晚上咱爷俩喝两盅。”他没有说话,看了我一眼,将茶碗里的茶一饮而尽,把空茶碗往我身边一放。我嘿嘿地笑起来,知道八王爷答应了,连忙给他倒满了茶水,继续给别人倒茶。

晚上请他到我家里喝酒,主要是向他赔礼道歉。在农村很重视一些人情世事。他的老婆和闺女去世时,我没有回来帮他料理后事,现在堂叔去世我回来了,他很没有面子,生气是肯定的。我必须负荆请罪。在回来时,我就买了好酒好肉,准备忙完堂叔的丧事就去看他。现在只能随机应变,今晚就去他家了。在昨天刚回家时,母亲也叮嘱我:“先去八爷家。”可是一大早他就到堂叔这里帮忙了,我只好在这里跟他弄了一些尴尬。

八王爷喝我的酒了,我有些“受宠若惊”,赶紧去灵堂把妻子叫出来,让她准备些饭菜。却让八王爷看到了,他一边添着木块,一边嘟囔着:“用不着假惺惺的,老子不吃这一套。”

妻子看了我一眼,正不知如何是好了,三姐走了过来,说:“咱去八爷家吃,我也去,听说八爷刚宰了一只羊,肥着呢。”她朝我使了一个眼色,我马上说:“对,让八爷请客,做侄子的得让八爷管饭。”我偷看了一眼八爷,他背对着我,肩膀一抖一抖的,像是在笑。我就冲着妻子和三姐笑了笑。

妻子趁机说:“这么不长眼,快帮八爷烧水。”

三姐忙说:“这活是八爷的,全村人都抢不去。是吧,八爷?”她冲八王爷说,又冲我笑了笑。

我和妻子对看了一眼,看来这里面的故事多了,有空得好好讨教一下三姐。不过,我仍旧感觉对八王爷有愧疚,忙去给他倒了一碗茶。

八王爷抬头看了我一眼,说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
到了晚上,八王爷爽约了。我带着妻子到他家时,大门紧闭,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。我俩垂头丧气地回来了。母亲看到我们回来了,就说:“他没在家吧?他经常很晚才回来,喝得烂醉,唉。”母亲摇了摇头走开了,留下我和妻子站在院子里。

我说:“一会再去一次吧,他要是回来了咱们没去,又该不高兴了。”

妻子点了点头。

我给三姐打电话。三姐好像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结果,没等我开口,她就说:“吃了闭门羹吧?你再等等。”

母亲过来了,说:“准是去喝酒了。”

我才想起来,母亲刚才说他经常喝得烂醉才回来,就问:“他在哪儿喝酒,喝得烂醉?”

“去林地,着魔了。”

母亲说的“林地”,是我们村的祖坟,村里死去的人都埋在那里。我明白母亲的意思,八王爷是去他的妻子和女儿的坟上了。我心里一阵酸楚,眼前仿佛看到了八王爷一个人坐在坟前自斟自饮的情景。他一定一边喝一边哭。

母亲继续说:“何苦呢,人死如灯灭,苦了你八爷了。三妮子倒是好人,要不是她,你八爷总要在林地里睡一晚。”

每次八爷喝得烂醉都是三姐把他送回来的。据母亲说,三姐总是跟着八王爷去,远远地看着他,直到他喝得趴在坟头上,她才过去扶起他来,架回到家里。母亲说:“三妮子九十斤的小骨头架子,把一个一百多斤的醉汉拖回家,可真是不容易。”

谁也不知道三姐为什么这样做,半年多了,每天晚上都是这个情景。

我赶紧跑出去,朝着村子西南方向的林地走去,远远地看到三姐瘦小的身影。她扶着一棵树,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。我走过去,小声喊了一声三姐。她示意我小声点。我顺着她的方向,看到八王爷盘着腿坐在两个坟头前,发一会呆,仰起脖子灌一口酒。我以为他会嚎啕大哭,但是没有,他像一台设置好了程序的机器一样,每隔几分钟就发一次呆,每隔几分钟灌一口酒。

突然,我听到一阵嚎啕大哭,吓了我一跳。在这半明半暗的夜晚,在这坟堆满地的地方,让人心里发毛。我看到三姐赶紧跑了过去,我跟了上去。我们扶着八王爷往家走,确切地说,我们是拖着他往前走。他像一块往水底沉的石头,越拖越沉重。八王爷胡言乱语地说着,我听着,心里发酸。想起自己没有参加他妻子和女儿的葬礼,对他更加愧疚。耳边仿佛听到了八王爷在那里说:“笑贫不笑娼。别假惺惺的。”他误解我了,可是他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,他的心一定伤得很透。

回家后,八王爷好像想起来了,嚷着说:“喝酒,我要请石头喝酒。他不仁我不能不义。”三姐说:“快睡吧。”

我对三姐说:“八爷的心让我伤透了。”

三姐说:“他受刺激了,年纪也大了。你别介意就好。”

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我说:“今晚我在这看着八爷吧,喝成这样了。”

三姐摆了摆手,说:“不用。你快回去休息吧,明天还要早去堂叔那里呢。”

一听到她说去堂叔那里,我又愧疚了,或者那时不管多忙都应该回村的,毕竟八王爷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。

八王爷排行老八,不是本村的人。他来到我们村时孤身一人,据他自己讲,三年自然灾害时,他们兄弟姐妹八个,只剩下了他自己。来到这个村子时,娶了瘫痪的本村女人,成了倒插门的女婿。那时候倒插门是让人瞧不起的,等于出卖了祖宗,让后代随女方姓。他们大都在村里抬不起头来。我小时候就知道,八王爷是我们村子里唯一抬起头来的倒插门女婿。他那时候年轻,趾高气扬,叼着一支烟在村子里转悠,邻里有个矛盾纠纷了,他喜欢出头主持公道。红白喜事,他也喜欢插一嘴。他常说的话就是:“当年我在村子里,红白喜事都是我主持,一个人说了算,不像咱村里,还要有什么治丧委员会。”

不过,有些人不吃那一套,特别是一些年轻的后生,喜欢给他出难题,让他抓着后脑勺不知如何是好,只能嘿嘿地笑。大家都叫他“八王爷”,大概戏谑的成分多一些。他却时常以王爷自居。当然,那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了,现在的八王爷是不是还趾高气扬我不太清楚,自从大学毕业,我就很少回村里了。我们穷乡僻壤,走出村子去的不多,因此我成了一个受人尊重的人,连八王爷都对我很尊敬。他总是说:“石头,回来了。石头,发大财了吧。”只有这次回来,他对我的态度变了,我知道,自己考虑不周全,真正地惹恼了他。

前面我已经说过,我们村里很重视人情世事,有了红白喜事,谁去帮忙,应该谁去,都是约定俗成的。八王爷的妻子、女儿的丧礼,我理应去帮忙,但是当时确实脱不开身,只能在电话里说了声,后来母亲打电话时说:“你不应该这样子,八爷好像很生气。”我没有放在心上,觉得已经解释得很明白了。这次回来,没想到八王爷耿耿于怀。我跟母亲说起这件事时,母亲说:“你还有理了,再忙你也应该回来一趟。你知道这多不给人面子吗?八王爷又是特别要面子的人。你这是打他老脸。”

可是我怎么将功补过呢?我有些手足无措。

母亲继续说:“你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了,村子里哪件事你都别落下。”

我只不过在城里上班,没有扛锄头罢了,但是或许在他们的心里真是个大人物。我理解八王爷心底里的不高兴和怨恨,越来越感觉愧对他,特别是他现在的样子,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么霸道,那么趾高气扬和盛气凌人。我还是习惯他以前的样子。

再见到他时,我更加的小心翼翼了。第二天堂叔的葬礼上,我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我一边给他倒茶,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。倒是他冲我笑了笑,说:“晚上去我家喝酒。”我连忙答应着,想起昨晚的事,知道他是不会爽约的,只不过不是请我们喝酒。

到了晚上时,果然如此。我和三姐在林地里等着他,直到他的那阵嚎啕大哭开始后,我们走过去。这次我没有让三姐帮忙,背起他来往前走。他没有拖着时那么重,背在我身上轻飘飘的,好像背了一麻袋麦麸子。

三姐说:“我背一会。”

我说:“不重,我背着就行。”

背上这个老人在胡乱说着什么,仿佛他每说出一句话来,就轻了几两。我越走越快,想着赶紧回家。我感觉夜晚的天有些凉了。

八王爷视女儿如珍宝,她的突然离世让他备受打击。

女儿叫天骄,一看名字就知道她寄予了八王爷多大的希望。天骄也争气,从小学到高中,门门功课第一。他那时总是见个人就夸奖女儿,全村人都知道他有个骄傲的女儿,其实那时候村子里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严重,他当面夸了女儿,那帮赞不绝口的听众就会背地里说:“一个丫头片子,早晚是人家的。”那时候我小,曾经鹦鹉学舌地对八王爷说:“一个丫头片子,早晚是人家的。”当时他正在滔滔不绝地夸奖他的女儿得了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第一名。

我记得很清楚,那时他的嘴巴还没有合拢,呆呆地看着我,把我吓坏了,我撒腿就跑,跑到了家里关起门来,我冲着家里喊:“八王爷来了。”父母还没弄清怎么回事,他已经到了我家门口,破口大骂:“我家天骄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,你们算个屌。”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,任他辱骂,还是三叔和四叔赶来了,一人拿着一把镢头,把他赶跑了。

四叔说:“一个外来户。”

三叔说:“一个绝户子。”

八王爷听到了,转过头来随手抓起一根木棍,追着三叔和四叔打。他们怕他玩命,撒腿就跑。留下八王爷在我家门口继续破口大骂。之后,我和父母再也不敢招惹八王爷了。

天骄是在高三上学期出事的,本来那周末她休息,在家里复习功课。八王爷就对她说:“明年就要上大学了,下学期复习功课紧张,趁着现在有点空,你们进城去买点衣服、书包什么的。”天骄跟她妈妈觉得有点早,但是拗不过八王爷,只好答应了,坐了一辆去城里的三轮车,半路上出了车祸,司机没事,母女俩却没有抢救过来。那个司机知道八王爷的厉害,吓得跟老鼠似的,几天不敢出门。没想到的是,八王爷始终没有闹事。他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,焉了下来。

这都是母亲后来跟我说的,她说:“八爷到我们家来,问我,石头回来吗?”他指的是让我回来去他的妻子女儿的葬礼。得知我有事不回去以后,他什么话也没说,低着头走了。这之前他给我打过电话,我告诉他我回不去,他就去求母亲给我说情。母亲说:“他真是求,差点跪下了。”她说他从没有见过八爷这么低三下四过。一个硬气惯了的人突然软了下来,让母亲不知所措。

前面我说过了,我理解八王爷的心情。在这里我没有故意抬高自己,实事求是。他,包括村里的大部分人觉得我在城里工作,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,我去参加他们的红白喜事,他们会增光不少。这也是母亲告诉我的。她说:“你八爷这么爱面子的人,你应该给足面子,可是你却让他下不来台。不应该呀。”

正是因为这些,我想在堂叔葬礼上给足他面子,可是他的倔劲上来了,让我总是尴尬和不堪。不过,三姐说的有道理,他是在努力为自己争回面子呢。我觉得有道理。

我脑子中总是回忆起晚上那个在坟前喝酒的影子,总是想起那个烂醉如泥的老人嘴里乱说着什么,心里阵阵发酸。

我和三姐担任起了护送八王爷回家的任务,在村里的那几天,我们每天都看着他发完呆,喝完酒,接着嚎啕大哭,再把他背回去。他好像有点过意不去了,有次我把他背到床上去的时候,他说:“这怎么好,这怎么好。”不过再次见面时,他仍然是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。我感觉他是装出来的,因为他的愠怒多少有些缓和了。我跟妻子说:“离八爷请我们喝酒不远了。”

堂叔出完殡那天,我想跟八王爷打个招呼,看看能不能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紧张关系。当我刚要走过去时,三姐拉住了我。她是最了解八王爷的,或者说除了我,村子里的人都了解他,只有三姐告诉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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